十一年，他将雷士照明做到中国第一；十年间，三次被资本驱逐出自己一手创建的企业。联合创始人与他割袍断义，投资者与他反目成仇，曾经的生死兄弟与他对簿公堂，一直力挺他的经销商也在利益抉择中摇摆、最后站到了另一队中，而他自己也锒铛入狱、后半生只能在监狱里消弭时光，可能就此终结企业家的历程。

作者：飞碟瓜

来源：投资家网

从亿万身价到阶下囚，雷士照明创始人吴长江的一生上演了中国民营企业家之中的最大反转。

 

近日，身陷囹圄的吴长江所持有的1.3亿股德豪润达股票被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拍卖，起拍价7.8亿元人民币，用以偿还其所欠债务，“债主”是西藏林芝汇福投资有限公司和新世界策略（北京）投资顾问有限公司。

 

去年12月底，吴长江被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挪用资金罪、职务侵占罪判处两项罪名，被判处14年刑期。他所持的部分个人股权资产将被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拍卖，承拍平台为阿里旗下“闲鱼拍卖” （前身为淘宝拍卖）。

 

2014年，吴长江通过换股的形式获得德豪润达1.3亿股股票，晋身A股上市公司德豪润达第二大股东，持股比例为9.31%。如今他的1.3亿股德豪润达限售股被分作两个拍卖标的，按每股6元定价，起拍价分别为4.33亿元和3.47亿元，共计7.8亿元人民币。

 

这也意味着，倘若有人将两个拍品同时收入囊中，则将取代吴长江成为德豪润达第二大股东，同时创下“闲鱼拍卖”最大的个人资产拍卖纪录。

 

闲鱼平台的竞拍界面显示，竞价规则为至少一人报名且出价不低于起拍价方可成交。本次两个标的分别有180.52万次围观和252.93万次围观（合计超432万人），成为司法拍卖史上最受关注、围观人数最高的标的。

 

虽然围观人数众多，但真正参与的人数却为零。直到次日上午10点竞拍结束，两个标的的竞拍记录都依然为0，本次拍卖流拍。

 

根据相关法规，“网络司法拍卖竞价期间无人出价的，本次拍卖流拍。流拍后应当在三十日内在同一网络司法拍卖平台再次拍卖，再次拍卖的起拍价降价幅度不得超过前次起拍价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吴长江的资产第二次上“闲鱼”网拍，起拍价将有一定“折价”，最低可能是第一次起拍价的8折。如果再次流拍，则将进入法院“变卖”程序以作资产处置。

 

吴长江，这位昔日中国照明界的大佬，前半生风光无限、一度叱咤照明领域的江湖，由于深陷股权争斗风波的旋涡，后半生却只能在监狱里消弭时光。如无减刑可能，待到刑满释放，1965年出生的吴长江届时已年满63岁。

 

身为雷士照明的创始人，他的一生是中国民企资本化的缩影，反映了资本力量与民营经济的博弈与冲突。近十年来，随着投资人力量崛起，企业家与资本家的纠纷屡见不鲜，但吴长江的故事尤为典型。

 

十一年间，将雷士照明做到中国第一；十年间，三次被资本驱逐出自己一手创建的企业。联合创始人与他割袍断义，投资者与他反目成仇，曾经的生死兄弟与他对簿公堂，一直力挺他的经销商也在利益抉择中摇摆、最后站到了另一队中，而他自己也锒铛入狱，可能就此终结企业家的历程。

第一次逼宫：兄弟式结伙，仇人式散伙

与许多同年代企业家类似，吴长江家境贫寒却天资聪颖，一朝金榜题名，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了陕西汉中航空公司工作。即便捧着“金饭碗”，但吴长江心底始终有个“老板梦”，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迫切。

 

1992年，在即将被提拔为副处长的前夕，吴长江提出了辞职，临行时原单位的老领导对他说：“小吴，你太理想化又太重义气，这样的性格是你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以后你若成功是性格使然，若栽跟头也是因为你的性格。”当日老领导的话，如今一语成谶。

 

在独闯广东的生活中，吴长江在自行车厂工作，还临时做过公司保安。后来无意中进入照明行业，发现这个行业的巨大商机。

 

于是，吴长江约来了高中同学杜刚、胡永宏。在自家楼下边喝酒边聊起以后的规划，聊到酣畅处，三人决定将合作形式从帮忙转成共同创业。吴长江慷慨表示：“我出45万，占45%股权，你们俩出55万，各占股27.5%。”

 

也许吴长江并非不知道股权结构的重要性，何况当时他的经济实力也远优于杜、胡二人，如果他要多出6万元占股51%，实在轻而易举。但在吴长江看来，控股权并不重要，兄弟情面、江湖义气才是第一位的，既然大家一起创业，就不能亏了兄弟。

 

而这个看起来颇具兄弟义气的约定，正是缠绕吴长江一生股权纠纷的起点。

 

2002年开始，三位创始人先是进行了一次股权调整。由雷士向吴长江支付1000万元，三人股权均等为33.3%。对于股权调整的原因，吴长江的解释是公司分红，他比杜、胡拿得多，另外两个人心里不舒服，为了这份兄弟情，他决定主动稀释自己的股权。

 

2005年，在公司成立8周年之际，雷士照明做到了全行业第一。

 

然而吴长江的慷慨与雷士业绩的光辉并没能弥补三人之间的裂痕。2005年，在公司的发展战略上，三位创始人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杜、胡二人希望稳健发展，吴江长希望急速攻城拨寨，为此，三人在董事会上大吵了一架。事后，杜刚、胡永宏联手，以三分之二的控股权将吴长江踢出公司，要求吴长江拿8000万走人。

 

但一周后，战局逆转。由于在生意和情感上高度认同吴长江，全国各地200多个供应商和经销商，还有公司的中高层干部，举手表决全票通过让吴长江留下，而另两个股东各带8000万退出。

 

由供应商、经销商“反水”，决定一个企业高层的人事变动，这开创了企业发展史的先河，震惊了整个业界。

 

而这段故事也证明了股权分配的重要性。合伙创业可以让一个公司凝聚力量，快速发展，也同样可以让彼此龃龉不断，影响到公司发展。若无明确规则，利字当头，再深的兄弟之情，也会为之让步。

第二次逼宫：“海归”VS“江湖大哥”

虽然从杜、胡手中拿回了雷士100%的股权，吴长江却高兴不起来。按照三方约定，他要向另两人首付1亿元，并要在2006年6月30日前付清另外6000万，否则对方将有权利拍卖雷士的品牌及公司资产。当年的义气和自负欠下的账，如今的对价变成了1.6亿元。

 

为支付这笔巨额“分手费”，吴长江四处借钱。他求助过柳传志，借过高利贷，还被财务顾问骗过。这时，由吴长江的财务顾问，拥有华尔街背景的亚盛投资创始人兼总裁毛区健丽女士牵线搭桥，引入了软银赛富的阎焱。

 

2006年，软银赛富以2200万美元购买了雷士约55.5万股股票，占雷士股权比例的35.71%，吴长江的股份从100%稀释到了41.79%。

 

之后，吴长江又从自己的持股中拨出5800万股，给予联想控股股东黄少康，因为后者曾在其危难之际借了200万美元与其应急。自此，吴长江的股份与阎焱差距更小。

 

然而，在合作过程中，双方的差距开始不断凸显，最终演化成激烈的冲突。拥有海外留学背景、受过西方规范经济管理熏陶的阎焱，对于吴长江种种“江湖”行为嗤之以鼻，两人常常“火药味”十足。

 

有一次，吴长江没有经过董事会同意就任命了一个副总裁，此副总在生活作风上颇让阎焱看不惯，但是吴长江不管，“只要有才，又忠诚，就重用。那些不好的方面我可以去限制他。兄弟之间讲的就是信用。”这一举动惹怒了阎焱，他在一次董事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斥吴长江。

 

吴长江暴跳起来，反指责阎。在吴长江看来，事情都可以在私下里谈，“但是他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指责我，不给我面子，我要是不怒，让我以后怎么在兄弟面前混？”

 

其实，吴长江与阎炎之间的冲突，不仅是“海归”与“江湖大哥”行为习惯的不同，更是两种理念的冲突。正如阎炎事后所言，雷士风波不是投资人与创始人的“江湖恩怨”，也不是外资与民族品牌股权之争，本质上是现代公司制度与家族式管理方式的博弈。

 

经过种种积累后，矛盾终于爆发了。2012年5月，因为涉嫌关联交易，吴长江被警察带走问话，阎焱做出决定，让吴长江请辞。令阎焱在讲话中表示，他对吴长江的人品十分失望，“投进去以后，才知道他（吴长江）拿公司的钱去赌。我知道以后特别震撼，找他谈话，希望他不要赌，底线是不能用公司的钱赌”。不久后，吴长江私自向媒体哭诉，他是“被逼离开”雷士，矛头直指阎焱，公司矛盾曝光。

 

之后，吴长江申请回雷士，但阎焱提出“回归”的三个条件：“必须解释清楚被调查事件;处理好所有不被允许的关联交易;严格遵守董事会决议”，吴长江表示对此“决不接受!”。

 

与此同时，吴长江大肆笼络在上一波股权争斗中，坚定支持他的经销商。几天后，雷士照明员工开始声势浩大地罢工，供应商则威胁注册新品牌“另起炉灶”。各地工厂的罢工和经销商的闹事让雷士股价大受折损，迫于公司稳定，阎焱最终作出了退让。

 

尽管吴长江成功扳回一局，但他已与阎焱交恶，在这个问题上丧失了理性，甚至放言“谁能帮我搞掉阎焱，我就和谁合作。”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引发了一场关于投资人与创业者之间微妙关系的大讨论。不少知名企业家在社交媒体上隔空喊话，甚至对呛。但更多的人则站在了中立的位置。当时易凯资本有限公司CEO王冉反思，美国也有股东利益纷争，但为什么投资人和创业者从未被演绎为两个泾渭分明的利益阵营？

 

再说回吴长江，此时经朋友介绍，被视为“白武士”王冬雷出现了，拯救了当时的吴长江，也最终把他送进了大牢。

第三次逼宫：从生死兄弟到大打出手

王冬雷麾下的德豪润达以生产西式小家电发迹。2008年的金融危机重创了王冬雷所在的行业，他不得不带领德豪踏上转型LED之路。他一直希望找到一家拥有较强渠道的照明企业。

 

而彼时的吴长江也处于危机边缘。2012年年末，他当初在二级市场的操作开始显露危机。吴长江所有雷士股权的质押权即将到期，若不按期归还银行欠款，就面临被金融机构强行平仓的命运。

 

于是，在面对媒体时，无论是王冬雷，抑或是吴长江都宣称自己救了对方一个提供了资金，一个提供了渠道与现金奶牛。

 

但双方合作伊始，他们都还是惺惺相惜的生死兄弟。王冬雷曾大赞吴长江能力超强，“与吴长江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吴长江曾说：“王冬雷很有魄力，可以说他是个‘疯子’，我本人也是个‘疯子’，两个‘疯子’携手，一定能做大事业。”

 

德豪润达买下了吴长江手中雷士照明18.6%的股权，再从二级市场上收购股权，终于成为雷士照明的第一大股东。之后，德豪润达向吴长江增发股权，让吴长江成为德豪润达的第二大股东。

 

并且，王冬雷说动了施耐德中国区总裁朱海。在2013年4月的股东会上，朱海站到了王冬雷一方，于是阎焱辞任董事长出局，吴长江重新坐稳了雷士的CEO。

 

然而，仅仅两年后，两人之间的情谊就此终结。王冬雷说：“吴长江是大恶之人。”吴长江对其极为鄙视，说：“王冬雷是一个粗人，我瞧不起他，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2014年8月8日下午两点半，在雷士照明的董事会会议上，毫不知情的吴长江被董事会罢免，同时被罢免的还有他的数个亲信。

 

电话会议上大家吵成了一团，吴长江怒吼道，“是王冬雷打击报复！”会后，王冬雷带人在吴长江的办公室抢夺公章，打伤了吴长江的助理和司机。随后警察，以及双方律师迅速赶来，吴长江和王冬雷单独聊了二十分钟。双方与其说谈判，不如说是在争吵。临到最后，吴长江撂了一句话，“出来混是要还的。” 王冬雷回答，“没法。”

 

其实，王、吴之争与阎、吴之争并不二致，依然是对雷士控制权与经销渠道之争。

 

王冬雷成为雷士第一大股东后，便开始主导雷士与德豪之间的业务整合，包括将雷士核心业务T8支架转移进入德豪润达，该业务每年贡献了公司20%的收入。吴长江有所不满。

 

之后，王冬雷把自己的德豪润达与雷士照明在财务和业务上都进行了深度整合。在这个过程中，为了公司经营权，双方又开始暗战，直至最后大打出手。

 

8月29日雷士照明的临时股东大会上，王冬雷再率众部直指吴长江私相授受、输送利益，指责吴长江在雷士照明董事会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违规担保，可能使雷士照明遭受1.73亿元巨额损失，投票罢免吴长江在雷士照明的任何职务。

而吴长江说王冬雷是“打击报复”，有人向他举报，王冬雷的广州公司和雷士照明有关联交易，同时报销高达数千万，他开始介入调查，“我们管理层反对，他就怀恨在心。”

 

两人隔空对垒，互斥对方试图掏空公司，各种手段纷纷上演，在资本市场掀起一场“赤膊战”。 很多场景似曾相识，但有一点却与前两次有很大不同：在吴长江再次被“逼宫”之后的几天里，在其两次都力挺他回归的经销商们此次却因为趋同选择了沉默。

 

期间，吴长江三次被迫离开自己一手创建的雷士照明不知去向，两次为以示清白重返。那几个月，吴长江整日呆在酒店茶饭不思，他魔障了似的喃喃自语：“雷士是我一手创办，就像我的孩子，或许在别人看来，没有雷士不过是少了一个挣钱的工具，但对于我而言，没有雷士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

 

2014年10月28日下午，雷士照明的官方微博晒出一张“立案告知书”，吴长江行踪才逐渐明朗，惠州市公安局随即向外界证实，吴长江因涉嫌挪用资金被惠州警方立案侦查。

 

2014年12月2日，吴长江发布了最后一条微博。这一天，他见到了几个华东经销商兄弟，心里很温暖，“特别是你们那句无论我干什么都愿誓死相随的话，让我感动落泪，感谢大家的信任和支持，我不会放弃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然而吴长江终于没等到更好的明天。2016年9月1日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该案。庭审开始时，面对公诉人指控的罪名，吴长江没有任何犹疑地回答，我不认罪，并多次陈述对雷士照明的感情。

 

12月21日，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该案作出一审判决，吴长江挪用资金、职务侵占罪成立，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并处没收财产50万元。在这场争斗中，吴长江兵败如山倒，随着锒铛入狱，雷士的“吴长江时代”也彻底落下帷幕。

编后语：

 吴长江的结局，令人唏嘘。但对中国民营企业而言，没有好的股权结构设计，没有现代公司治理，真功夫的蔡达标与雷士的吴长江之悲剧，绝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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